大理到处可见保护洱海的标语
阳春三月,樱花盛开,柳枝吐绿。苍山洱海边拥有海景房的客栈老板们,正焦急等待四月的到来——他们等待的不是清明小长假的客流高峰,而是4月1日后能否继续营业的正式通知。
“疗伤胜地”大理正为自己刮骨疗伤,迎来了史上最严的洱海治理。
2017年3月20日,光明网刊发报道《大理州牺牲粗放发展,救洱海实施最严禁令》,随后被“大理日报”微信公众号转载。报道明确提出:从今年4月1日起,凡是在生态核心区的餐饮客栈,实施暂时性关停,待环湖截污工程封闭后,经核定达到标准的再恢复营运。
洱海环湖截污工程是为了解决洱海周边配套收集管网不完善等问题,工程持续时间很长。一时间坊间消息四起,有传言称要停至2018年6月30日。
划定生态核心区是洱海保护治理“七大行动”第一条的第一点。2017年3月15日,“七大行动”指挥部成立,大理州州委副书记、大理市委书记孔贵华任指挥长。
在“七大行动”的推进会上,大理州委书记陈坚指出,保持洱海水质稳定已到了最危急关头,洱海保护治理工作已到了没有退路的悬崖边上,必须拼死一战。
陈坚为水利科班出身,此前任云南省水利厅厅长,2017年1月屡新大理,正是为洱海而来。
“七大行动”包括违章建筑、餐饮客栈违规经营整治等七大方面,洱海界桩、环海路以及入洱海河道两侧的相应规定范围内,都要划入洱海流域水生态保护区核心区,执行最严格的整治。
生态核心区的划定刚开始,2017年3月22日,沿着环洱海路,南方周末记者只发现了三处明确的标志牌。
等待靴子落下的客栈
紧挨着洱海的客栈显然属于核心区内。除了光明网这篇报道外,客栈老板们并未见到正式的文件,但2017年春节以来,一轮轮的检查、填表,过得提心吊胆。
“这水绝对没问题,不信我喝给你们看。”2017年3月23日下午,在城管执法人员检查时,袁野急了,猛地凑到地上,喝了两口客栈里排出的水。
袁野3年前辞了一线城市的工作,在大理双廊镇开了一间紧挨洱海的客栈,高峰时房价过千。自2011年起,这样的客栈在双廊镇已有四五百家,最高的房价逼近一万元。
城管执法人员不为袁野的喝水举动动容:“你这是严重污染洱海。”
几分钟前,袁野在填写了一张“排污情况调查表”时,一位执法人员发现客栈冲洗小水池的水流向了洱海。
袁野坚称这是井水,小水池里就几团铜钱草,并没有污染。但他还是被带走问话了。一个小时后回来了,还好,并没有罚款。
“开客栈已经是高危职业。”袁野对其他的客栈老板们说,“我真的想把这个客栈关了。”
双廊客栈协会介绍说,80%的客栈餐饮户已按照政府要求,安装了出水达到一级A的污水处理设施——这是城镇污水处理厂的最高标准,是回用水的基本要求。剩下的客栈也正在安装。
3月24日,在双廊客栈协会就双廊洱海保护大讨论座谈会上,客栈老板们主动表示愿意将出水治理得更好,但镇领导表示尚未接到是否关停的正式文件,不过鼓励客栈提标。
一家公司在双廊国家4A级景区南诏风情岛安装了声称能处理至饮用水标准的设备,会后,双廊客栈老板们被带去一家正在安装此设备的客栈。公司老总在客栈老板面前接了满满一杯,当场喝下。
“我们当时就想,可以效仿啊,视频直播我们客栈老板集体喝下处理过的污水。”一位参会客栈老板说。
当日,协会得知双廊镇政府还约谈了进入双廊客栈餐饮的污水设备公司,把环保法规念了一遍,强调如果设备出了问题,要同时追究经营户和设备厂商的法律责任。
划入核心区的农田
等待消息的不只是客栈老板,还有农民。
洱海上游的上关镇马厂村,村民赵理正在地里收割独蒜。这种剥开皮只有一个蒜瓣的大蒜是当地经济价值最高的作物,一亩地刨去成本可以净赚五千以上甚至数万元。但代价就是施肥量大,肥料中的氮磷是造成洱海富营养化的元凶之一。
赵理家共有2.47亩田,在当地属于田地多的人家了。但他家1.2亩田地被围上了一道小彩旗,这是村子里刚拉了几天的界限。赵理听村干部说,为了洱海治理,小彩旗界内的农田范围要流转给政府,补贴为一亩地每年2000元,以后不能种独蒜,要种木瓜和樱桃。
不过,赵理也没有接到正式通知。收割完独蒜就要种水稻了,还能不能种呢?村干部也无法回答他。赵理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几天到处听人家说,还是很担心。”
根据大理电视台3月25日的新闻,海东镇已经明确要求“对沿湖一侧、东环海路路肩外延30米、玉龙河两侧各30米区域内所有农田、空闲地进行土地流转。”
另一个当地媒体报道了,而赵理和其他村民还不知道的消息是,自 4月1日起,农资农家店要停止销售高氮、高磷化肥和高毒、高残留农药。
关于客栈整治、农田补偿、资金缺口等具体问题,南方周末记者致函大理州、市政府,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
全民行动
“七大行动”的最后一条是全民保护洱海行动。
“我不上谁上,我不干谁干,我不护谁护”,无论在城区还是农村,各种保护洱海的标语到处可见,墙壁上、客栈门上、咖啡馆的小黑板上,甚至电线杆上都有红纸毛笔字写的口号。连当地一些机关单位的三八节活动都是“开启洱海保护治理抢救模式,巾帼在行动”的环境大清扫。
2017年3月19日,不少市民、客栈代表第一次参加了市民座谈会,一位参会人士记得大理市市长高志宏说政府现在是“5+2”“白+黑”“夜总会”——夜里总是开会。
大理市城区位于洱海下游,这个云南省内第二大高原淡水湖泊一度被称为“城郊湖泊中较好保存的高原明珠。”
不过,在1990年代末开始,洱海便已面临日渐严重的环境污染,曾数次爆发蓝藻。
当地亦一直着力在改善洱海水质。2015年1月20日,习近平在洱海边和当地干部合影后说:“立此存照,过几年再来,希望水更干净清澈。”
“靠科技治水”“网格化管理”等洱海治理经验还曾被不少媒体报道过。“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洱海”、“洱海清,大理兴”的老标语现在仍清晰可见。
2016年,洱海水质全面稳定保持Ⅲ类水质,其中5个月为Ⅱ类。Ⅲ类水适用于集中式生活饮用水地表水源地二级保护区,但洱海已经处于富营养化初期,2017年初,洱海连片集中爆发了蓝藻。
2017年3月22日,沿着洱海西边行走,南方周末记者发现汇入洱海的苍山十八溪溪水能见度低,流动性差,葶溟溪甚至几近干涸。在洱海上游的罗时江入湖口,大量水葫芦淤积。
在最近的一次环保部新闻发布会上,环保部水环境管理司司长张波提醒道:“(洱海)外来人口多,外来人口要吃住、消耗,相应就带来很多其他行业如养殖、种植等规模的增加。这些行业既要消耗,也要排放,各地都要牢固树立一个环境承载力的概念。”
这几个月来,袁野感到客栈的生意已经不如以前,但更大的压力还是来自治污。2016年,洱海保护治理网格化管理责任制落实不断强化,已经问责73名干部。
游客也感受到了严峻的形势。在洱海的东边,号称中国最美环湖公路之一的环洱海公路的一侧被挖开,一米粗的黑色管道正被埋入。硕大的截污池正沿着洱海沿线一个个开挖,一间客栈的门前,从天未亮的四点半开始,工人们一直轰隆隆工作到凌晨三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