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景区腹地隐藏着诸多类似的煤炭企业 侯庆辉 摄
举世闻名的恒山被“开膛破肚”,景象触目惊心 侯庆辉 摄
景区生态遭破坏后,一些山体每到雨季便发生泥石流 侯庆辉 摄
已经搬迁殆尽的村庄即将被渣山覆盖 侯庆辉 摄
北岳恒山自古以奇险和优美的自然景观蜚声海内外。然而,前不久,当我们驱车进入恒山景区后,发现大大小小的露天煤矿和采石场星罗棋布,各种工程车辆往来穿梭,沿途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整个恒山景区俨然成了一座矿山。面对此情景,园区管理人员无奈地发出慨叹:当代愚公多奇志,誓让恒山变矿山。
“前几年被破相,这两年干脆开膛破肚”
恒山景区不仅以风景名胜吸引着中外游客,其地下丰富的煤炭资源和名贵的花岗石矿藏也吸引着大批淘金者前来淘金。从1994年浑源县政府引进第一家合资企业——鑫岳石材起,到2011年8月,新华社和中新网记者采访后向社会披露:“浑源境内花岗石矿山共有23家,因多年开采,其中的12家花岗石矿已无资源可采,剩余有资源的11家矿企中,有3家企业正常生产,其余8家因换安全生产许可证现处于停产状态。”这些企业在挖完资源之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山体和到处堆放的废石,给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毁灭性破坏。
“不单是花岗石的开采,还有煤矿。”世居浑源县大仁庄乡白庄村的村民刘喜春告诉我们:“很早以前,恒山背后就有人开煤窑挖煤,光我们村周围就有四五座,但当时的规模很小,钻洞开采,安全风险也大。”刘喜春说:“那个时候可以说是恒山被破了相,现在是真真实实的开膛破肚。”从2010年起,浑源县政府大规模引入外地资金,对恒山地下资源进行露天开采,大规模的生态破坏也随之开始。我们随同刘喜春来到浑源县大仁庄乡白庄村,沿途经过的地方,到处是采煤挖下的“天坑”,原来恬静安详的村庄已面目全非,3000多亩耕地被毁坏殆尽,周围大片林地不复存在,大片大片的良田变成了深沟险壑,一座座废渣堆积的“大山”与四周的葱绿形成鲜明的对比,曾经的鸡鸣狗叫被隆隆的机械声和飞扬的尘土替代。
1992年,原林业部《关于建立西山等四十一处国家森林公园的批复》(林造批字[1992]200号)划定恒山国家森林公园地理坐标为北纬39º23´至39º44´,东经113º36´至113º57´之间。2009年6月22日,山西省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整合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以晋煤重组办发(2009)6号文件形式,原则同意《浑源县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整合方案》,由浑源县政府控股组建山西浑源百川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兼并重组浑源县8处煤矿,生产规模由213万吨/年增加到600万吨/年。而白庄村所在的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责任公司(矿井能力60万吨/年)就是其中之一。据山西省水利厅2010年11月22日下发的《关于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兼并重组整合矿井水土保持方案的批复》(晋水保函[2010]526号),东邦煤业地理坐标为东经113°53′44″~113°55′25″,北纬39°38′13″~39°39′22″。也就是说,在国家林业主管部门在恒山建立国家级森林公园18年后,山西省有关部门和浑源县以地方政府文件的形式给园区开了天窗。而且据2011年8月,山西省环保厅宣教中心主任李景平接受新华社和中新网记者采访时说:“粗放的、无序的、掠夺性的开采方式在恒山表现得非常明显,在生态恢复上企业与政府完全失去控制,毫无规划。”
根据国家林业局2011年5月20日颁布的《国家级森林公园管理办法》规定:国家级森林公园的主体功能是保护森林风景资源和生物多样性、普及生态文化知识、开展森林生态旅游;国家级森林公园总体规划是国家级森林公园建设经营和监督管理的依据。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违反国家级森林公园总体规划从事森林公园的建设和经营;在国家级森林公园内禁止排放生活污水和超标准的废水、废气,禁止乱倒垃圾、废渣、废物及其他污染物;禁止围、填、堵、截自然水系。但是,这些规定在浑源县政府看来就是一张废纸,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仅仅是随地乱倒的垃圾,高高耸立的废渣山,而且据村民介绍,露天矿未开之前,白庄村周边山泉甘冽,白庄村和周围洪水沟、龙柏厂三个自然村的村民都饮用山泉水,露天矿开后,往日奔流不息的山泉消失了,溪流经过的沟槽填满了矿渣,目前三个村600余人的饮用水全靠煤矿的送水车从很远的地方拉送。
“一边是国家级风景区和森林园区,生态环境要保护;一边是国家级贫困县,地下资源要开发。在保护与开发之间,浑源县选择了后者”
浑源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但这块土地从来就不贫瘠。上天在赐予其绿水青山的同时,也赐予了丰富的矿藏资源。保护生态,可以绿荫万代,开发矿藏,则利在当时。冥冥之中,上苍也在考量着当地执政者的智慧。
浑源有35万人口,统计数据显示,2010年,全县财政总收入 4.06亿元,2011年财政总收入5.13亿元,增长26.39%。2013年6月24日大同新闻网发布的信息,截至6月21日,浑源县财政总收入完成2.62亿元。据一份《浑源县“山西黑”花岗石矿资源特征及开发利用》的研究报告称,“山西黑”花岗石属特级黑色花岗石,销售价格高,是中国花岗石产品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2004—2005年是浑源花岗石产业鼎盛时期,当时该产业年上缴利税达4000万元,占当地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到2010年,因资源枯竭,上缴利税3000来万元,只占当地财政收入的近1/10。埋藏在大山里的花岗石被采尽了,留给浑源的是破坏了的生态环境。有关人士算了一笔账,二十余年的开采,花岗石产业为浑源县贡献了不到6个亿的财政收入,但是,要想挽回原来的生态,则要再造一个人工的生态环境,需要投入的资金得几十个亿。然而,这样的教训,浑源县政府似乎无法接受。从目前煤炭资源的开采来看,那个短暂的悲情轮回似乎仍在延续着。
老百姓心里的那本账:无序开发,究竟富了谁,坑了谁
大片山体被挖,大量矿渣堆积,森林逐渐消失,植被破坏严重。在众多矿山无序开采的背后,富了的是矿主和乡村干部,而坑了的却是久居于此的老百姓。我们在浑源县大仁庄乡调查采访时发现,在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白庄采区,原来鸡鸣狗叫的洪水沟自然村只剩下残垣断壁,孤零零地倚靠在恒山的臂弯里,而白庄村则成为一处废墟被埋在矿渣山下,曾经的袅袅炊烟期待着几百年后的一次考古发现。据白庄村村民刘喜春讲述:“2010年3月,乡政府与村委会和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以东邦露天煤业白庄采区工程项目规划需要为由,诱逼村民与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签订《临时占用土地补偿协议》。按照这一协议,全村2600余亩土地被临时占用,使用期限为三年,到期后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负责将土地如数归还村民耕种;占用使用期间,每亩一次性补偿村民3000元;协议到期后交还给村民的耕地要能保墒,活土层不低于二尺;协议到期后如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未能按时将土地交还给村民,继续按每年每亩1000元补偿,直至交还为止。由于白庄村地处山区,大多村民不识字,这些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村里只剩下一些老弱儿童。加上乡政府、村委会天天挨门逐户上门动员做工作,有一部分村民就与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签订了《临时占用土地补偿协议》。而大部分村民觉得补偿标准低于国家规定的标准,拒绝在协议书上签字。后乡政府与村委会研究,以书面不体现的形式,将补偿标准提高至每亩3700元(即每亩实际补偿3700元,但协议书上的标准为3000元)。随后,无地可种的村民在乡政府和村委会的动员下,又与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白庄采区签订了《房屋买卖合同》,将世代居住的房产卖给了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按照《房屋买卖合同》,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在白庄采区生产期内,按村民家庭人口数,每月每人补助生活费150元。但实际情况是有部分村民至今没有领到一分钱的补助。”
到2013年3月,三年协议到期,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不但没有按期交还土地,而且于6月再次开始生产(期间从2012年4月开始停产)。乡政府和村委会置群众利益于不顾,再次动员村民与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续签协议。同时将村民被占耕地大幅缩水(白庄村村民实际耕种土地2600余亩,在1999年土地二轮承包时,村委会为了逃避农业税,将全村耕地按每人1.5亩虚报为1193亩)。2010年山西浑源东邦露天煤业有限公司与村民签订协议时是按照村民实际耕种面积补偿的,而这一次村委会对村民补偿的时候要按照《土地承包经营权证书》上的亩数补偿,多余的1400余亩土地就这样被蒸发了。从刘喜春口中,我们得知,今年6月份,刘喜春曾向东邦煤业公司讨要工资,公司的答复是:现在公司没钱,钱都被乡里和村委会拿去安置老百姓了,光你们村委会就拿走了2000万元。“我们算了算,全村土地补偿费加上生活补助和房屋款,也不过1000多万,如果公司的答复属实,余下的近1000余万元哪儿去了?”
在浑源县城,我们采访了大仁庄乡乡长王杲。按照乡长王杲的说法:“东邦公司给白庄村委会2000万元是存在的,但村民们说的全村2600余亩耕地是不存在的。按照二轮承包土地时的登记,白庄村耕地面积只有1193亩。前三年协议签订时根据村民实际耕种土地签订是错误的,具体谁错了我们不去追究,但我们要纠正错误,这次与村民签订临时占地协议,就只能按照1193亩签订。至于村民说多出来的土地,这个钱乡里也从东邦公司要回来了,但那是集体荒地,乡里准备按人头平均下发到村民手里。”究竟这些钱能有多少到老百姓手里,什么时候能到老百姓手里?我们不得而知。
话又说回来,开发补偿争议毕竟是能够通过金钱解决的事情,而生态一旦被破坏,要想恢复原貌,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花多少钱可以修复的。但愿这样的生态悲剧不要再进行下去。